隨著AIGC率（生成式人工智能參與度）檢測新規(guī)落地后的首個畢業(yè)季結束，北京某高校本科畢業(yè)生劉凡感嘆終于度過了這段“兵荒馬亂”時期。她的經歷，折射出不少畢業(yè)生在應對論文“AI率”檢測時的困境。
3個月前，劉凡將畢業(yè)論文提交某網站檢測AI率后，結果出乎意料：盡管在撰寫過程中大量使用了AI工具輔助內容生成和潤色，檢測結果卻不足2%。“太低也不行！AI率過低，論文反而會被抽去‘盲審’（即匿名送審）?！备屗罎⒌氖?，經同學介紹找到一位承諾“包過檢測”的“行內人”進行“人工修改”后，論文在兩日內經四個不同軟件檢測，AI率結果有的低至2%有的高達80%，“一些自己原創(chuàng)或引用學者觀點的文字也被標記為AI生成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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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多高校今年首次將“AI生成內容檢測”納入畢業(yè)論文審查環(huán)節(jié)?！斗ㄖ稳請蟆酚浾吡私獾剑嗨咝０l(fā)布通知，要求人文社科類論文AI生成內容占比不超過20%，理工醫(yī)科類不超過15%。
為了將AI率降至學校要求的安全范圍，不少學生投入大量時間精力反復修改論文。壓力之下，“代降論文AI率”的灰色服務在電商及社交平臺悄然興起，商家多以“人工修改”“包過檢測”為噱頭，收費從幾十元至上千元不等。然而，記者調查發(fā)現，這些服務效果堪憂、貓膩重重，學生花費不菲卻常常陷入維權無門的窘境。
AI率降了，學術性也丟了
“花3元小工具把AI率從78%降到3.26%”“AI降重，一分鐘完成從100%到5%”“去除AI寫作痕跡，推薦給所有煩惱的大學生”……
記者注意到，社交平臺上，“降低論文AI率”相關廣告比比皆是。一條宣稱“花小錢辦大事，3元錢把AI率從86%降到12.5%，導師看了都說好”的廣告下，其商品鏈接顯示已售2000多份。
然而，現實往往與廣告宣稱的效果相去甚遠。貴州本科畢業(yè)生陳寧的經歷頗具戲劇性——在社交平臺上下單“專業(yè)降論文AI率”的服務后，其論文AI率竟從35%“降”到了88%。
上海某高校中文系畢業(yè)生吳哲看到類似廣告時，曾覺得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”。其所在高校要求論文AI率低于20%。廣告宣稱“花3元小工具降AI率”，吳哲點開鏈接才發(fā)現是“每千字3元”，按本科論文字數（通常8000字至20000字）計算，大概需30元至60元。謹慎的吳哲查看了評論區(qū)，清一色的帶圖好評讓他最終下單。
付款后，賣家發(fā)來一個網頁鏈接，指示其注冊、兌換卡密后上傳論文?！疤幚砗蟮恼撐母緵]法用！”吳哲發(fā)現，對方只顧降低AI率，將學術論文改得“像在說相聲”，言辭通俗化甚至幼稚化，“學術性蕩然無存”。他這才醒悟：“評論區(qū)的好評百分百是水軍刷的?！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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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建某高校本科畢業(yè)生沈夢的遭遇更為曲折。她先是在社交平臺上聯系一個自稱“專業(yè)修改論文”的團隊，支付100元定金后，對方卻再也聯系不上了。隨后，她又通過評論區(qū)聯系到另一位聲稱“接論文修改、人工降重”的用戶，對方保證“純個人操作，管科博士已畢業(yè)，包正文＋后續(xù)修改”。支付500多元后，對方卻一再拖延交稿。
幾經催促收到終稿，沈夢感覺“天都塌了”：“不該改的全改，該改的亂改，句子語言混亂。AI率是降了，但論文被改成了‘口水文’?！碑斔笸丝顣r，對方拒不回應。眼看學校系統(tǒng)關閉在即，沈夢只能熬了兩個通宵自己重改。
遭遇欺詐，維權還被威脅
多位受訪畢業(yè)生向記者表示，社交平臺上聯系的論文代降AI率服務“十有八九不靠譜”，常見問題包括坐地起價、拖延交稿、修改后語句不通，以及打著“人工”旗號卻明顯使用AI修改。更棘手的是，由于此類服務多屬灰色地帶，學生即使被騙也常選擇沉默。部分試圖維權的學生，甚至遭到賣家以“全網公開論文”“舉報至學校”相威脅。
安徽某高校大學生鄧如的論文AI率超標，因忙于找工作，她花費180元（定金90元）將降AI率服務“外包”。收到返稿后，鄧如認為質量根本無法通過學校系統(tǒng)，拒絕支付尾款。賣家立刻威脅：“不付尾款我就幫你全平臺上傳論文，之后查重率百分百，你直接重寫吧?！?/p>
交涉兩天無果，擔心論文被公開的鄧如最終被迫支付了尾款，只能破財消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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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北武漢大學生張潔在某電商平臺花150元購買服務后，收到的返稿“完全沒法用，AI率不降反升”。她通過平臺客服協商退款，表示未使用返稿版本。對方卻稱即使未使用也需支付50元“稿酬”，隨后竟?jié)q至120元。張潔表示最多付50元，否則給差評。賣家隨即威脅：“你這是騙稿費。電子版舉報信馬上發(fā)到學校郵箱和教育部，紙質版明天寄到學校，你發(fā)來的文件我們會如實上傳?！?/p>
張潔慌了神，只得支付120元。“他們就是吃準了學生怕影響畢業(yè)、不敢維權的心理?！睆垵崒τ浾哒f。
“人工”是幌子
實則用AI降AI率
記者調查發(fā)現，“代降論文AI率”已形成一條灰色產業(yè)鏈。在社交平臺，眾多分享“賺錢信息差”的賬號正大力宣傳如何抓住“論文降AI率”的“新藍?！?，聲稱操作簡單，“十分鐘就可以用AI工具賺200元”“每天都能多賺400+外快”。
記者按照某賬號介紹的操作步驟，回復關鍵詞獲取了相關教程。在這份從引流、聊單、支付、售后方面指導小白如何“生財有道”的教程中，核心是引流——利用各大平臺評論區(qū)發(fā)布精心設計的話術。
該教程總結的“引流萬能公式”是：曬慘痛經歷+對比價格+推薦服務+勸人別走彎路。例如，“降了三天，從67%降到7%還花了300元去查重，受不了了，找了個學姐，200元就給我降下去了，我就是個大冤種，查重費花不少，早知道就直接找學姐了?！?/p>
記者注意到，此類話術在商品評論區(qū)十分常見。
此外，上述教程建議自行發(fā)布作品引流，話術如：“純人工降重、降AIGC率，拒絕AI！本人超真誠，沒有中介抬差價，就想賺點辛苦錢。”為規(guī)避平臺風險，教程建議使用A賬號發(fā)布、B賬號引流。
“上述引流手段最終指向私域，實現流量轉化和收費。”售賣教程的商家告訴記者，“等對方加了好友后，收費就可以按照重復率×總字數×0.001×50（元）。例如，1萬字、50%重復率，收費約250元。當然你也可以自己定價?！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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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者調查發(fā)現，盡管廣告宣稱“人工降AI率”，實際操作卻高度依賴AI工具。
上述教程指示：查看客戶查重報告中標紅部分，打開AI工具，輸入特定指令讓其修改，“操作快的話，10多分鐘就能改完”。
一位在社交平臺上宣稱提供“人工手動降AI率”服務的馬先生向記者坦言：“我們早就找好指令，教團隊‘降手’（編者注：指專門負責用AI工具修改論文以降低AI率的人）用AI降AI率。指令就是讓AI‘說人話，減少人機感，增加情感色彩和描述詞，避免某些詞匯，讓連接詞更流暢……’不出一小時就能搞定?！?/p>
“今年降論文AI率這個賽道太卷了，技術門檻低，競爭對手暴增。”馬先生感慨，如果不是這么卷，流水至少能翻一倍。
（文中受訪大學生均為化名）